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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里住着个叫阿贵的老人。尽管他身形瘦小,肩上背着的橙色环保袋总让人很快地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他说话时总是低着头、走路也低着头,初次见面的人总以为是他内心强烈的自卑感将他压得不敢抬头来。阿贵总爱戴着一顶脏兮兮的、过时的大草帽。原本就瘦小的他在草帽的衬托下,仿佛形象更加矮小。不仔细观察,你不会发现大草帽底下的那双小眼睛里透着锐利的眼神,嘴里也总是叼着一根竹牙签,好似能咀嚼出个味道儿。也许是除了那顶怪异的大草帽和鲜艳的环保袋,在他身上也找不到更加鲜明的形象来形容他。街坊都管他叫“那个戴草帽的老人”或是“每天背着橙色环保袋的老人”,日子久了,管他叫阿贵的人好似剩下他自己了。

              每到午后,阿贵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就会戴着他的大草帽,背着他的橙色环保袋子缓缓地穿梭在小巷子里寻宝。被别人遗弃在路边的坏家具、旧店器在他眼里都是宝藏。顾不上旁人的目光,他老爱把这些坏东西拾回家。然后连着几天他都会戴着老花眼镜忙活,势必要从一堆破铜烂铁里找到他心爱的宝贝。这时候他眼里总是闪烁着光芒,仿佛人生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值得骄傲。家里坏了的唱机、已经收不到信号的电视机、坏了的冰箱、褪色起毛球的衣服、甚至是丢失了一只的袜子他都不肯丢弃。‘收着吧,总有一天会有到’的想法在他脑袋里根深蒂固。面对家里的杂物一天比一天多,蚊子滋生让儿女们抱怨,老人依旧我行我素。在他眼里,孩子们提到的什么断舍离,根本就是不懂得勤俭持家,总是喜新厌旧的人才有的借口。

有一段时间,阿贵喜欢带着他的大黄狗在他的小菜园里忙活。说是小菜园,不过就是在他屋前的空地上开垦出的一小片土地。每个傍晚总能见到他带着自己务农器具摇摇摆摆地往小菜园走去。当红彤彤的小番茄和辣椒长出来的时候,阿贵一脸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农作成果。他津津有味地叼着那根竹牙签,好似能感受到小番茄在嘴里被咬开时散发出的迷人香气。当我们以为阿贵终于在退休生活里找到自我价值的实现,他却放下了务农的兴趣。他抱怨邻居未经他的允许就偷采他的劳作成果、抱怨邻居家的狗总把刚长出来的嫩苗子踩死,凶横的言语间仿佛忘记自己也经常偷采邻居种的咖喱叶、也忘了自己新爱的大黄狗最爱在邻居的菜园里撒尿。

退休以后待在家里多了,就连一起生活多年的老伴也越看越不顺眼了。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成为阿贵和老伴争吵的理由。老伴总说阿贵越活越小气,阿贵总说老伴越活越唠叨。原是誓言旦旦相爱相守的两人如今却越看越嫌弃,就算在孩子面前也毫不掩饰对彼此的挑剔和厌烦,好似挑剔对方就能彰显自己的品味多高尚。阿贵忽然觉得跟在自己身边的大黄狗也比每天睡在枕边的老伴可爱多了。

阿贵生日的时候孩子给他买了架智能手机,以排解他退休生活的枯燥苍白。阿贵戴着老花眼镜,像个初生婴儿般笨拙地摸索着,眼睛因为专注力都集中在这小小的屏幕上而眯成一条线。被进步神速的科技落下让他感到沮丧,却又不甘于就此湮没在时代的巨轮外。仿佛掌握了小小的手机,自己也和被誉为低头族的年轻人有了共同的话题,自己就算得上是跟着潮流的银发一族。在经历了孩子各种嫌弃与不耐烦的教学,阿贵总算学会了发手写短信,发早安图。他努力地想要和孩子建立链接,却不小心把孩子推得更远。在各种早安图和转发了各种看似有板有眼细想过后就知道是胡谝乱造的消息塞爆了信息软件,孩子开启了信息取消通知功能。少了这些信息,手机变得清净许多。收不到孩子的回复,阿贵开始寻求同龄人的关注。他开始给邻居、给亲戚、给旧同事、甚至小学同学发信息。手机上画着三角形的发送键成了他新的生活寄托。在各种真消息假消息、小道消息、江湖偏方、邻里八卦的输送中,阿贵很快地建立了新的社交圈子。

后来,阿贵的社交圈子里开始充斥着各种信仰寄托,灵魂修行,保健养生的消息。提起修行,总是很自然地就和银发一族挂钩。似乎到了晚年,要嘛含饴弄孙,要嘛开始灵魂修行。没有太多的思考,阿贵和一班银发老人加入了所谓的大师心灵寄托班,生活也变得丰富起来。一群同龄的老人家聚在一起,聊着共同的话题,内心的寂寞、被社会排除在外的无用感统统都能暂且忘记。阿贵和他的新朋友对所谓的导师深信不疑,逢人就推荐、导师的书一本接一本地买、活动一场也不缺席、就连年轻时不相信保健品的他也因为导师一句吃钙能补膝盖,就将各类保健品成堆成堆往家里买。手机里导师群组里的信息和老师讲课的视频支撑了他人生的全部。就连他平日里最爱的大黄狗他也不花心思了。只有家里那堆成山的保健品和各种导师的话才能让他倍安心。

阿贵觉得自己的生活正往着美好的方向驶去,虽然生活里他仍旧对自己的老伴百般挑剔,装在他橙色环保袋里的破铜烂铁也从未减少过。孩子们从最初的劝解、争执、到最后的放弃沟通,都不足以动摇导师在阿贵心里的地位。直到这位所谓的导师被人揭穿打着信仰的幌子进行财务欺诈,阿贵仍旧不愿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个骗局。

阿贵要怎么相信自己拥护的,深信不疑的一切居然只是个骗局?

阿贵的世界、信念瞬间崩塌。

他的寄托,最后还是抛弃了他。

他颓丧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旁边放着他的橙色环保袋,还有那顶脏兮兮的大草帽。大黄狗静静地趴在长椅边陪着他。

落日余辉洒落在他身上,把落寞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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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iley. 简一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